我好想做梦,却害怕躺在床上,我太想睡,却睡不着。在网上翻来覆去地找,查到奇怪的词条:失眠抑郁症后半夜睡眠障碍会变得越来越严重,主要多为早醒和后醒难再易入睡。常在半夜两至三点钟醒来,思绪万千,千情纠缠在悲哀境地而不能自拔。
松一口气,我才不会早醒,宁可从床上滚到地上也没法用双腿支撑着站起来,更不可能半夜醒来,憋尿到早晨那是我引以为豪的身体机能。但是后半句的描述却令我恐惧。每晚都被纠缠在潮水般扑面涌来的忧郁情绪里,闭眼觉得宇宙太大,生命这微小的奇迹令人惊喜却随时要消失,睁眼眼前是被路灯印成红色的天花板,世界就是四方冰冷墙壁的小盒子,我觉得我还是消失的好。
辗转反侧着,拿起手机,眯着眼刷这个刺眼的小屏幕,低俗无聊的段子是逃离情绪的最佳方式,下拉这个动作可以没有尽头地重复进行,于是天便渐渐地亮了。
该如何描述这种可怕的情绪呢,我笨拙的遣词造句,却越来越像无病呻吟。
描述自己的感受是多么复杂的事情,于是害怕面对医生——胃痛?是坠痛,阵痛还是刺痛?头痛?是偏头痛,还是后脑勺痛?身上长了个包,会不会痒,会不会疼?
我是是是不不不胡乱地答着,简直茫然无措,这些词语到底什么意思?和发生在我身上的感觉有什么关系吗?我好像对自己的身体一点也不了解,对自己使用的语言一点也不熟悉。
Waking Life里面有一段我印象深刻——
『创造产生于瑕疵,产生于斗争和瑕疵,这就是我认为语言的由来。我的意思是,它产生于超越自我孤立的愿望,也有某种彼此之间的关系。当它只要简单的生存,它就必须简单。例如,你知道,「水」,我们为此创造了一种语音,或者「剑齿虎就在你身后」,我们为此创造了一种语音。但当它变得真正有趣时,我认为,是我们用同样的符号系统来交流所有的我们经历的抽象的和无形的事物的时候了。像「喜欢」「挫折」是何物?或「愤怒」「爱」是何物?当我说「爱」这声音出自我口,触及了他人的耳旁,在他脑中的拜占庭筋络中穿梭,穿过他爱的记忆或爱的空白,他们记录下并同意我所说的,他们说嗯明白了。但我如何知道他们懂了?因为文字是惰性的,它们只是些符号,它们是死的。很多感受都是无形的,很多事物我们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然而当我们彼此交流时,我们感到彼此连在了一起,我们认为彼此都能明白对方,我认为我们几乎有种精神交流的感觉,这种感觉是短暂的但却是我们离不开的。』
这段话太强烈地表述了我一直以来的困扰,面对抽象的事物,我们永远无法平等的交流,与其说是交流,还不如说是努力地尝试交流。
虽然是群居动物,我们的意识却注定被锁在身体的高墙里,语言是爬往墙外的梯子,是众多梯子中最结实最高最可靠的那一个。
然而人的精神是多么混乱和复杂的事物啊,在外界的刺激和神经的联系中瞬息万变,想要把这瞬息万变的感受传达,理成连贯的思路,付诸文字,组成句子,一个一个地吐出来,这是一对一的交流,再印成书,录成音,转成视频,传上互联网,这是一对多的交流。这其中经历了多少次媒介的转换,多少次感官的调用啊。对信息的渴望,促使着我们抬动肢体,调用眼球,辨识文字形态,转成我们以为的意思,融合我们脑中混乱的意识,组织成新的知识系统,再传达给下一个。
然而这段话的意思,也许在传递者吐出第一个词的瞬间,他脑中的想法便已经改变了。
这便是我们仰赖的交流的方式,更别提这样复杂的交流所涉及的信息和依赖的媒介,已经是来源于漫长的历史中多少次前人们的知识语言艰难的传递和交换的结果了啊。
想起『超感猎杀』里的迷人设定。剧中八个主角五感相连,虽是不同的个体,却可以完全感觉到彼此的存在,每一个人的身体上都承载着八个人的感官与经验。
我想,如果真的能以这种方式存在的话,所有的抽象的具象的经验都可以以他人之身切肤体会,那么语言已经是无所谓有无的、无意义的口腔震动的发声了吧。
高中的日记里,我说真希望自己是哑巴,张口不能言,蠢话不多说。
那时是为言词内容之单调无聊而懊恼。现在再如此抱怨,是因为说话累人,深感语言本身无力。
然而我还是要不甘心地说着,磕磕巴巴,像所有在墙内人一样,想找到合适的梯子,往上爬。
我也只是向往着表达罢了。